首頁 > 宏觀 > 正文

一個農村兒媳眼中的鄉(xiāng)村圖景 回饋鄉(xiāng)村何以可能

2020-10-23 13:31:06來源:東方早報

本文作者不僅是農村的兒媳,還是農家的女兒。去年,她也為我們撰寫了返鄉(xiāng)筆記《來自湖南的返鄉(xiāng)筆記:不安分的村莊,活力與隱憂》。而她本次

本文作者不僅是農村的兒媳,還是農家的女兒。去年,她也為我們撰寫了返鄉(xiāng)筆記《來自湖南的返鄉(xiāng)筆記:不安分的村莊,活力與隱憂》。而她本次針對婆家鄉(xiāng)村的書寫,或因處于介入與抽離之間,顯得更為冷靜克制,卻也更為沉重。我們看到,留在鄉(xiāng)村的人和從鄉(xiāng)村走出的人,上一輩與下一代,他們之間的差異在城鎮(zhèn)化的過程中被迅速拉大,“鄉(xiāng)愁”的“愁”由此加劇。

2006年新年,作者婆家的全家福,彼時妹妹尚未出家而婆婆還沒去世。

現實所有的觸角都

伸向了這個家庭

寫不寫這些文字,糾結了很久。哥哥、嫂子及其家人的日常生存進入我的視線,是在結婚以后。多年來,我們共同面對、處理、甚至正遭遇很多家庭瑣事,這些真實的處境,和知識界、學術界談論的農村養(yǎng)老、留守兒童、農村教育、醫(yī)療、農民的前景有密切關聯。本文中,我愿意以一個親歷者的角色,盡量回復到對事件的描述,以梳理內心的困惑,提供個案的呈現,并探討回饋鄉(xiāng)村的可能。

我丈夫家在湖北孝感孝昌縣的一個村子。2005年第一次過年回到他家,印象最深的就是嫂子。我暗自問當時的男友,“哥哥盡管算不上特別帥氣,但為何找了這么難看的嫂子?”后來才發(fā)現,這種問題多么粗魯無禮,對一個農村的貧苦家庭而言(更何況哥哥還有家族遺傳病,后來才得知,父親、二姐都因此早逝),能夠找到一個適齡的女子組建家庭,已是萬幸。事實上,美貌和帥氣在農村的婚配關系中,其權重遠遠不能和經濟條件、家庭地位相比。

當時,婆婆身體還不錯,大約75歲,小侄子14歲,小侄女12歲。那幾年,哥哥嫂子一直跟著四姐、四姐夫在北京工地打工,四姐夫是一個包工頭,從老家找了很多青壯年勞動力,互相之間都很信任?,F在回憶起來,這幾年竟然是全家最為安靜、平和的日子。丈夫當時還在念書,無法像以前那樣給與家里更多經濟支持,婆婆因為身體尚可,主動承擔了照顧侄子、侄女的重擔,快八十高齡,依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。哥哥、嫂子為維持生計,一直呆在北京工地,只有過年時才提前一月、半月回家,準備年貨。這樣,侄子侄女事實上就成為祖輩照顧的留守兒童。

情況到2008年發(fā)生了一些變化,哥哥、嫂子盡管在外打工多年,但年頭到年尾的拮據狀態(tài)讓他們頗為失望,加上婆婆、公公年齡已大,已無法照顧好進入叛逆期的孫輩,這樣,嫂子就決定留在家里,一方面照看老人,更重要的是管教孩子。我們按時給家人寄生活費,一家人無病無災,日子倒也過得去。但這種平常、安穩(wěn)的日子并未維持多久,就出現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,并直接影響到了整個家庭的走向。

一件事是四姐的工地出問題。由于政府拖欠姐夫承包工程的款項,大量的工程欠款無法到位,直接摧毀了姐夫多年累積的家底,不但導致哥哥、嫂子跟隨他們打工多年的工資不翼而飛,而且因為拖欠工人工資,欠下大量無法逃避的債務,最困難的時候,甚至找我們借錢。幾年以來,這是姐夫第一次向我們開口,但當時我確實不愿借錢,一則,手頭并沒有多余的閑錢等著幫助他們,二則,也因為他們拖欠了哥哥、嫂子將近十萬塊錢的血汗錢,對他們心生嫌隙,總感覺他們沒有保障親人最基本的利益。盡管四姐當時承諾幾個月以后還錢,但我知道,還不還錢不是她的主觀愿望說了算,事實也是如此,此后幾年,四姐一家的經濟狀況沒有任何好轉,她甚至幾年都不敢回家,害怕村里那些曾經跟隨姐夫打工的鄉(xiāng)親討要工錢。2015年,我在北京訪學,曾經和丈夫去看過四姐一家。他們居住在北京一個極其混亂的城中村里,為躲避別人逼債,幾年來他們和外界斷絕任何聯系,四姐夫更是幾年都不敢回家,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四姐在咖啡廳洗碗、兩個女兒當導游來支付。

第二件事,也是更大的打擊,則是妹妹的出家。在整個家庭中,妹妹的生活最讓人舒心。她生得漂亮,初中念完后,去武漢打工,認識了本廠一正式工并結婚。兩人發(fā)展不錯,在房價還不到一千時,就買了很大的房子,女兒也聰明可愛,妹夫后來還當了副廠長。2013年9月的一天,丈夫忽然接到哥哥的電話,說是妹妹已經出家,并且決斷離婚。盡管從信仰的角度,完全能理解她的個人選擇,但事實上,當這種事情落到身邊家人身上時,還是無法接受。一直到婆婆去世,我也未能在葬禮上見上妹妹一面。直到現在,那個熱愛世俗生活的妹妹為何突然放棄紅塵,始終是縈繞在親人心中的不解之謎(我只是偶爾聽起妹妹講起她丈夫家復雜的情況,講起公公對她的冷暴力,講起懦弱膽小的婆婆對她的依賴,無助時總是抱著她哭)。妹妹一走,直接受到影響的就是外甥女,外甥女原本內向的性格變得更為孤僻,僅僅念到高一,迫于社會輿論壓力,就草草休學。除此以外,傷害最深的就是婆婆,婆婆因為女兒出家一事,怎么也想不明白,原本硬朗的身體一蹶不振,在摔了一跤中風后,一直臥床不起,死前也未能見到小女兒一面。公公(繼父)更是變得木訥,妹妹是他唯一的親生女兒,女兒的出家也讓他徹底失去了最重要的情感寄托,終日在村子里漫無目的地蕩來蕩去,臉上很難看到往日發(fā)自內心的歡顏。

除此以外,隱匿于家庭暗處的悲傷隨處可見,我每次回到婆婆家,在和哥哥、嫂子或者大姐的聊天中,總能聽到一些讓人壓抑的事情。2013年年底,侄子和本縣一女孩網戀閃電結婚,哥哥嫂子極為高興。但女孩嫁過來后,總是和嫂子鬧別扭,性格也極其乖僻,后來才得知,她的家境也極為不幸。聽說她媽媽在生下她后,被鄉(xiāng)政府捉去結扎,一回來,就變瘋了,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照顧孩子,而且還暴力打人,家人只得將她關在一間房子里。我曾經問過侄媳婦,“有沒有到鄉(xiāng)政府反映情況?”她一臉的茫然,并未意識到一次失責的結扎手術對她的生活到底產生了多深傷害。

看不到前景的家庭命運

2015年7月13日,臥床將近一年的婆婆去世,走完了她86歲的艱難人生。

婆婆最大的心愿,就是兒子能當官,最好當大官。在她眼中,再也沒有什么比家中擁有當官的子女,更能改變家族的命運,兒子、媳婦空戴兩頂博士帽子,甚至比不上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干部或賺錢的包工頭,更能解決家庭其他成員的實際難處。我知道,像丈夫這種家庭出身,通過念書得以改變命運,最后在城里找到一個安居之所的人并不少見。我絲毫不否認,作為個體的選擇,與這種男人的結合意味著要面對更多,但這種來自社會單一輿論的道德優(yōu)勢,還是使我感受到掩蓋在這個標簽背后所蘊含的歧視、無奈和漠然,以及城鄉(xiāng)二元結構給農民造成的不可逆式的生存劣勢,怎樣通過代際傳遞一直作用到婚戀層面,從而導致不可排解的天然矛盾??梢哉f,盡管農村出身的讀書人通過個人努力得以改變身份,但只要和出身的家庭還依存各種血肉關聯,那分深入骨髓的卑微、渺小和人格的屈辱感,就會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。逃出泥坑的幸運者尚且如此,留在故地的堅守者又怎么可能有更好的命運?

事實就是如此,冷靜下來想想,哥哥一家確實看不到太好前景。

首先是代際的貧窮已經開始輪回。在體力最好的時候,哥哥、嫂子當年丟下孩子外出打工,現在侄子、侄女長大成人,結婚生子后,隨著生存的壓力變?yōu)楝F實,也不可避免要重復父輩的命運,踏上下一輪的打工生涯,哥哥、嫂子像當年公公、婆婆一樣,要承擔起照看孫子的重任。

客觀而言,農村自身的生產已經難以形成良性循環(huán),更多時候,獲取基本的家庭開銷,還是不得不以肢解完整的家庭結構為代價。這樣,結婚、生子、外出打工、制造留守兒童,就成為了事實上的輪回。對哥哥而言,新的挑戰(zhàn)在于,他老了以后,甚至會面臨老無所養(yǎng)的境地,畢竟他的子女,沒有一人通過讀書得以改變命運,而他在半生的勞作中,也僅僅只是維持了一種最簡單的生存,并沒有給自己留下半點養(yǎng)老的資本,貧窮和貧窮的傳遞,已經成為這個家庭的宿命。

其次是留守兒童的后果開始顯現。侄子、侄女作為第一代留守兒童,已經長大成人。侄女通過網戀,19歲那年就結婚,20歲就生了孩子,丈夫是一個比他還小一歲的本鄉(xiāng)男孩。盡管已身為母親,但侄女根本就沒有身為人母的心理準備,更感受不到母親身份沉甸甸的重任,懷孕期間,依舊維持以前的生活方式,猛吃方便面和飲料,手機更是24小時不離身,床頭柜前堆滿了方便面盒子和飲料瓶。孩子生下來后,甚至連棉紗的尿布,都不知道在哪兒買。和城里剛做母親女性的謹慎、細致比較起來,侄女的無知、粗糙著實讓我吃驚不小。我叫她買兩本書看看,或者上網時,順便看看育兒專欄的內容,她青春勃發(fā)的臉龐再一次轉向我,“我明年就出去了,帶伢是奶奶的事情”。

不得不承認,和哥哥一代被逼外出的心態(tài)不同,侄子、侄女外出打工的心態(tài)已經發(fā)生了很大改變。相對貧窮固然是其選擇外出的理由,但對于年輕而又過早當媽媽的女孩而言,很多時候,外出打工是她們逃避養(yǎng)育孩子的最好借口。在她們的思路和情感發(fā)育中,養(yǎng)育孩子的繁瑣讓她們苦不堪言,而過早外出對另一個孩子的傷害,根本就沒有進入她們的視線。

留守兒童缺愛的童年,讓他們從小難以獲得愛的能力,當他們長大到做父母時,這種愛的缺失,并不會隨身份的改變,有如神助一般的得以彌補,愛的荒蕪的代際傳遞,才是真正讓人擔憂之處。對比正常家庭孩子獲得的關愛和良好教育,不可否認,另一種看不見的差距,已經將城鄉(xiāng)差距的鴻溝越拉越深。但另一方面,因為多年在外的打工經歷,侄子、侄女一輩的價值觀念已經根深蒂固植入當下的消費理念。不論是穿衣打扮、結婚置業(yè)、還是日常起居,其風向標已經和城市孩子沒有差異。

侄子盡管婚前沒有賺到過什么錢,但換智能手機的速度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期。結婚典禮,甚至還請了樂隊、車隊,更不要說農村流行的三大件金飾(項鏈、耳環(huán)、手圈)。其所營造的氣氛,和城里任何一個高檔酒樓舉辦的婚禮沒有本質上的差異。面對如此的場景,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抵抗的余地,婚禮的排場,婚禮給女孩的彩禮和裝備,在他們彼此暗淡的一生中,幾乎就是僅有的一次出彩機會。為此背下的債務,順理成章成為一個新家庭的沉重起點。

再次是傳統(tǒng)鄉(xiāng)村結構已經失去內在堅韌扭結,經濟的脆弱加速了鄉(xiāng)風鄉(xiāng)俗的凋零。以養(yǎng)老為例,盡管幾千年來,養(yǎng)兒防老一直是農民最為堅定的信念,但這一樸實愿望,在嚴酷的生存現實面前受到了極大挑戰(zhàn)。賀雪峰團隊曾提到湖北農村老人自殺的現象非常嚴重,“筆者所在研究中心調研表明 ,兩湖平原(洞庭湖平原和江漢平原)及其周邊地區(qū),是一個自殺率極高的地區(qū),尤其是老年人自殺率,已經遠遠高于正常自殺水平。”陳柏峰在《代際關系變動與老年人自殺——對湖北京山農村的實證研究》一文中,再次強調了這一事實,“老年人高自殺率、高自殺比重,以及自殺率、自殺比重的高速增長,這都是不爭的事實。這種事實的殘酷性令人震驚。”若不是親眼所見,幾乎很難相信這么殘酷的情況如此普遍。在婆婆生重病期間,不時有村里鄉(xiāng)親過來看望聊天,總是提到,農村老人得了病,總是拖著,能得到及時救治的情況很少,如果得了絕癥,一般就是等死,有些老人不愿拖累子女,很多都會選擇自行了斷,有些兒女實在無法忍受這種長期的折磨,也會選擇逐漸減少給沒有自理能力病人的食物,最后活活餓死。

最后,農村面臨資本的侵蝕,虎視眈眈的社會游資,已經盯上了農村最后的資源——土地。盡管農村土地私有化僅僅停留在討論階段,但在實際情況中,農村的土地已通過資本的運作被兼并。丈夫所在的村子在丘陵地帶,風景算不上太好,幾個并不太高的小土包,村里一條小河蜿蜒流過,為全村的農田提供基本灌溉。但近兩年,不知哪里來的人,將村子里的土地圈起了一大塊,河流也被迫改道,流入到私挖的池塘里,模仿經濟發(fā)達地區(qū)的度假村模式,修一些和整個村莊根本就不搭調的亭臺樓榭和供城里人享樂的房子。事實上,因為周邊旅游資源欠缺,并未有多少游客帶動村莊經濟,倒是因為河流改道,已經直接影響到了農田的供水,農田被占,最后到底會導致什么后果,現在根本無法預料,而村民對此也漠不關心。對侄子、侄女一輩的孩子而言,反正種田已不可能給他們提供出路,農田被裝扮成度假區(qū)的模樣,反而能給他們一份心理幻覺。

種種真實的痛楚總是讓我追問:造成這個家庭天聾地啞的困境,問題到底出現在哪個環(huán)節(jié)?回饋鄉(xiāng)村,又何以可能?

回饋鄉(xiāng)村何以可能

平心而論,盡管進入到理性分析,哥哥一家的前景充斥著灰暗和絕望。但每次回鄉(xiāng),哥哥、嫂子的精神狀態(tài)還是讓人放心、安慰。盡管手頭總是缺錢,哥哥也患有先天的遺傳病,但他們精神比我們要愉快很多,哥哥從不失眠,嫂子也從不唉聲嘆氣。他們越是活得坦然而毫無欲望,越是對個人命定的困境毫無感知,越是對生活沒有過多的奢望,我就越感到這種命定的生存是多么殘酷,感到這個世界為什么總有人要占有如此之多。而如何回饋家庭,對跳出龍門的家庭成員而言,幾乎成為一種天然的情感選擇。

冷靜下來想想,關于對鄉(xiāng)村的回饋,哪怕在國家經濟實力如此強大的今天,在農村的家庭模式中,自古至今,其實一直停留在家庭之間的互助上。

我想起我的父母,半生以來,僅僅因為爸爸是一鄉(xiāng)村教師,有一份公職,媽媽因為能干,家境比別人稍稍好點,就不得不接受無止境的幫助親人的重任,幾十年中,幾乎有大半精力都用來對付親人的求助。這些親人并非要故意麻煩親人,實在是生活在農村的悲苦命運,讓他們一碰到麻煩幾乎就找不到任何出路,向家里情況好點的兄妹求救,就成為唯一的路徑。父輩的命運如此,幾十年后,我和丈夫所面臨的情況和父母并無二致。

摩羅在《我是農民的兒子》一文中,曾經感嘆,“所有的農民都本能地希望通過兒子進城改變家族的命運,可是所有這些努力都不過是復制電影上流行的‘你撤退,我掩護’的故事模式,留下來作為后盾的不堪一擊,固然難免一死,逃脫者面對親人的淪陷更加無能無力,也只能痛不欲生地仰天長嚎”。我作為一個農民家庭的兒媳,身處其中,實在能體會到這種痛楚中的無奈。

結婚多年以來,在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中,我也時時為丈夫背后的龐大家庭,感到沉重壓力,有時甚至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絕望感,但相比經濟的困窘,更讓人難受的還是情感折磨。

我由此想到這樣一個群體:通過個人努力,進入城市,得以改變命運,并擁有相應權力,在現實誘惑下,最終走向貪腐之路。我想到,對他們而言,對一個從小物質匱乏到極致的人,必然在擁有機會以后滋長更為膨脹的欲望,因為他深知一種來自身份差異的殘酷真相。我在村子里,也常常看到一棟棟廢棄的房子,一打聽,這種情況,一般都是舉家搬往城里,再也不可能回到鄉(xiāng)村生活的家庭。與他們相比,我和丈夫實在是為家庭貢獻最小的人。

正因為意識到權力的重要,婆婆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他的兒子沒有當官,她老人家憑借想象,將博士的頭銜兌換為看得見的官職,卻不知道這個群體的實際生存境況。無力幫助親人的內疚,越發(fā)讓我感受到農村家庭難以改變命運的結構性困境。在這一點上,摩羅的感慨讓我深深共鳴,“在所謂現代化過程之中,農民已經付出了非常慘重的代價。我再也不敢指望那些兄弟姐妹能夠在繼續(xù)現代化的過程中改變自己的命運,他們明天的命運只會跟昨天的命運一樣嚴酷。在大政府、小社會的境遇中,成為卑賤的墊腳石是弱勢群體的唯一宿命。”

既然家庭成員之間的互助,無法達到幫助弱勢家庭過上更好生活的程度,改變留守鄉(xiāng)村哥哥一家的命運,從國家和政府層面而言,最好的途徑自然是通過教育。而擺在面前的事實是,鄉(xiāng)村的教育資源已經凋零到無法直視的程度,侄子和侄女在條件極為簡陋的鄉(xiāng)村中學,連初中都沒有辦法堅持念完。丈夫曾歷數過和他同齡的讀書人,在村里上過大學的就不下七八個,但到侄子、侄女輩,和他們同齡的孩子,如果父母不早早將子女送往縣城或孝感的初中,連高中都很難考上,就算農村的教育條件能夠和城市媲美,留守兒童的先天缺失,父母素質的差異,都讓他們僅僅在起點就構成了無可挽回的劣勢。社會的結構性差距已經在這個家庭兌現,對哥哥、嫂子、侄子、侄女,他們的孩子而言,通過念書,社會再也不可能給他們提供如丈夫一般改變命定人生的機會,逃脫鄉(xiāng)村、躋身城市的簡單而樸素的愿望,在下一代的身上終將如海市蜃樓一般縹緲。

最后,我想說,盡管對于底層的書寫,我一直心生警惕,但刻骨銘心的感受,還是讓我擔心,這個世界的聲音將變得無比悅耳,當像哥哥這種家庭的孩子、孫子再也不可能獲得任何發(fā)聲機會,關于這個家庭的敘述自然也無法進入公共視野,那么,關于他們卑微的悲傷,既失去了在場者經驗的見證性,從而也永遠喪失了歷史化的可能。而我今天所寫下的一切,不過以一個親歷者的見聞,以一個農民兒媳的身份,記載我與他們之間偶遇的親人緣分。

2015年11月3日

關鍵詞: 一個農村兒媳 鄉(xiāng)村

責任編輯:hnmd004